二圣庙前

二圣庙前位于中山北路的中段，在凤起路与庆春路之间，大部分区域已经被仙林苑小区占据，北侧开着一间本地著名的面馆，主打热烈火爆的杭式拌川，之前还有一家不错的日料店，也算是潮人聚集地。

很少有人知道那幢外墙刷着大片夸张图案的时髦大楼曾经是杭州无线电六厂，老杭州简称为“杭无六厂”。现在的大楼肯定是拆了重建的，但是占地面积和基本的格局没有变，矗立在市中心的高楼大厦当中，依然有鹤立鸡群之感。20世纪80年代，这间工厂非常时髦，与当年拱宸桥边那些职工人数上万的大厂相比，它的面积和规模都属于迷你，但它代表着“无线电”这个高科技概念，自带神秘色彩。当半导体是家庭中唯一媒体设备的时候，在这里上班是需要具备一定的文化知识的，起码读过中学。

工厂不能随意进出，门口有位责任心很强的传达室大叔，上下班都打电铃。我们这些小伢儿只能在厂房边上玩一会儿，墙壁是水泥做的，镶嵌着很多淡绿色的宝石般的玻璃颗粒，在阳光下闪耀着奇异的光芒。这种外立面装饰是别处罕见的，现在也没有了。“绿宝石”时不时地会掉落下来，我们在附近转悠的主要目的就是捡这些玻璃颗粒，拿回去珍藏在小盒子里，也不怕手被割破。

我家就住在杭无六厂的对面，门牌号码是二圣庙前62号，老式的墙门房子。现在想起来，它的格局是非常规整的，前后三进、两个院子，有长长的阳台，雕花门上的老式铜把手非常灵活，窗子上面有铜挂钩。房子的挑高总有三四米，过年的时候，必须用竹竿顶着抹布才能掸尘。这是个有点中西合璧的墙门，深深的庭院和门槛有点像绍兴乡间的老台门，楼梯、玻璃窗和一些细部的装饰又有点像上海的石库门。

等我出生在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七十二家房客”了，木地板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洗澡的时候，必须手提3把热水瓶和搪瓷脸盆，穿过黑洞洞的后院和一条夹弄，每次经过我心里都会想起那些鬼故事，需要作一番心理建设。洗澡间其实是后面搭出来的违章建筑，只有一块水泥石板和一只20瓦的电灯泡。洗澡间的外面还挖了一口水井，整个墙门的人都在这里洗床单、被里子、蚊帐、窗帘等一切粗重的衣物。妈妈习惯把衣服放在木头脚盆里面，用脚踩。后来，大伯从广州买回来了一台单缸洗衣机，成了整个墙门的稀罕物件，就放在旁边的小屋里。每次使用都非常郑重，打开门，从公共水龙头接条长长的水管子进屋，吸引邻居羡慕的目光。

由于我的祖母是二圣庙前的居民小组长，承担着诸如检查卫生、发粮票之类的社区工作，为人十分热情，所以62号可以算是二圣庙前的信息交流中心了。经常有人到我家串门、开会、领粮票。祖母擅长做菜和点心，经常自己炒瓜子，还是放了话梅香精的。每逢有客人来，她就拿出一只已经看不出牌子的点心盒，请人吃瓜子、喝杯茶，有吵架或打孩子的，就耐心劝说一番。我家早餐吃油条，都是直接放在阳台上的，路过的小孩子顺手吃一根，祖母也笑眯眯地不以为意。可能因为她的大方，所以我们这些孙辈在二圣庙前的各家各户走来走去，也都是白吃白喝的，当然无非是一颗水果糖、两节糖甘蔗、几片橘子而已。虽然，我的祖母如她所说，“捏了一辈子镬枪柄”，但社交圈子可不小，隔三岔五就要穿过王衙前（现在的浙报公寓），到福华丝织厂去看电影。

二圣庙前曾经住着两位著名的中医，一位是担任过杭州市中医院院长的叶熙春，名气很大，至今中医院里还有他的塑像；另一位是自己开跌打馆的陈祖安，客堂间里挂满了“妙手回春”之类的锦旗。前者我已无缘相识，后者算是和我熟识了，他的高个子太太经常来我们墙门搓麻将。因为他是驼背，弯得像个“开洋”，附近的小朋友都有点怕看到他，唯独我不惧怕，经常去串门。他每次都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大冰糖给我吃，说是去火又滋补，小孩子吃了好，还要收我为徒，教我练武。可惜，4岁那年，我们就搬到新公房去了，我没能得到他老人家的真传。

前些年，1014路公交车的站名改了，原先的“中大广场”改为“下焦营巷”。说实话，实在没有人记得这个古老的地名了，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有下焦营巷，必有上焦营巷，多么熟悉哇。想了几分钟，我记起来了，上焦营巷就是与二圣庙前垂直的那条小巷，巷口有一个炮仗炉子！那可是与62号媲美的另外一个社交中心，1分钱买一热水瓶的水，是上班族必不可少的设施。时隔40多年，我甚至还在13路公交车上偶遇过炮仗炉子的老板娘，她毫不犹豫地喊出了我的小名。原来，我的“附近”一直在附近。